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差多少吧。”
“確實，澤縣四季分明，氣候不那麽幹燥，不然郁先生夫婦也不會選擇在這裏定居。”
“三哥，你說鄭大家會收下七妹嗎？”
“不太好說，聽說鄭大家脾氣古怪。七妹，今天咱們只是來拜望，你先不要想那麽多，等三哥先拜師，日後總會有辦法的。”
劉七此來澤縣，首先是為了楚餘，其次是想拜鄭大家為師，學習繪畫。
“三哥，前面來人了，我們問問吧。”縣學裏校舍頗多，二人初來乍到，有些摸不清頭腦。
“好。”在縣學的學子通常都是過了縣試的，劉靖言不敢托大，上前拱手問道，“請問，郁先生尊駕何處？”
“郁先生？”來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，指著東邊岔路說道，“郁先生的宅院在那邊，直走，最裏面的就是。不過，聽說他老人家不喜見客，兄臺有事不妨先找山長。”
“多謝兄臺指點，不才與郁先生有約，告辭。”
“哦……”那人見劉靖言衣著光鮮，口音與當地人大不相同，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，視線在劉七身上一帶而過，之後抱了抱拳，匆匆往大門去了。
“這人不錯，克制守禮。”劉七在京城以才名被人稱頌，容貌雖談不上絕美，但溫柔俏麗，在哪裏都算得上一等一的好，這位書生能淡然處之，讓劉靖言很有好感。
劉七聞言微微一笑，暗道，小屁孩一個，會看個屁，那男生明明同手同腳的走了好幾步。
劉靖言性格太過端方，知慕少艾這種事，她到現在也沒發現有什麽苗頭，要是楚餘像他這樣就……
嘖，算了。她還是喜歡楚餘那樣的，男人不壞女人不愛，對劉靖言這種長相一本正經、性子過分矜持的男生實在提不起興趣。
兩人沿著岔路一直往東走，果然在路盡頭看到用籬笆圍著的一座小院，三間房正房，兩間耳房，院子裏郁郁蔥蔥，一位布衣男子正在用水瓢給秧苗澆水。
劉七覺得那位應該便是郁先生了——衣裳再差，也遮不住文化人由內而外散發的優雅氣度。
“郁先生。”劉靖言在籬笆外長揖一禮，“學生劉靖言前來拜謁。”
“哦，你來啦。”那人把水瓢放到水桶裏，直起腰，“來得正好，年紀大了，彎腰久了腰痛，你快幫我把這些菜澆了。”
“是。”劉靖言緊著幾步，匆匆進了院子。
他知道，這是郁先生答應收他為徒的意思了，也不知是那篇精心寫就的策論的功勞大些，還是長公主的面子大些。
“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是哪家的？”一個穿著醬紅色府綢衣裳，身材富態的女子從耳房裏鉆了出來。
她氣質溫潤，跟郁先生年齡相仿，都是五十出頭的樣子，頭發花白，但精神矍鑠。
劉靖言抱著水瓢又是一禮，道：“鄭大家，那是舍妹。”
“喲，這兒還有個吶，那麽，你又是誰？”
郁先生撚須一笑：“他就是長公主介紹的，宣平候府三公子，如今是我的關門弟子了。”
“哦，”鄭大家恍然，笑道，“那正好，小姑娘你來，幫我擡一下水缸，看看後面有沒有耗子洞。”
擡水缸？
劉七嚇了一跳，自己這細胳膊細腿的能擡水缸？
她有些為難，正要說點什麽婉拒一下，就見李媽媽上了前，施禮後說道，“鄭大家，奴婢僭越了，七小姐瘦小單薄，水缸的事就交給奴婢吧？”
劉七有了臺階，趕緊說道：“鄭大家，就讓她們做吧，術業有專攻，保證把您的廚房弄得幹幹凈凈，一粒粒灰塵都不剩。”
鄭大家一拍手，“那感情好，來來來，把東西放石桌上，都來幫忙，聽我的啊，別把東西弄亂了，省得到時候我找不著。”
廚房不大，東西也不多，幾個人一起幹，小半個時辰便完事了，李媽媽還順便燒了壺開水，泡了茶。
這時，菜池子裏的秧苗也都喝飽了水，劉靖言和郁先生凈了手，四人在石桌旁坐下。
劉七親自給大家倒茶水。
鄭大家拿起那只裝畫的竹筒，“還帶了畫，誰的？”
劉舒放下茶壺，道：“鄭大家，這是小女拙作，想請您指點一二。”
“哦，”鄭大家打開畫軸，在桌子上鋪開。
三尺鬥方，畫的是仕女圖。劉七在國畫中融入了現代技法，人體結構精準，構圖合理，色彩和諧，是她所有作品中最好的一幅。
“不錯。”郁先生道。
鄭大家點點頭，“確實，這孩子有自己的章程了，假以時日，了不得呢。”
這還是劉七在繪畫上第一次被正面表揚，而且對方是武國有名的書畫大家，她只覺得腦子轟的一下，熱血全部上湧，精神一下子便亢奮到了極點。
她壓抑再壓抑，才小心翼翼地顫抖著說道：“鄭大家，劉舒鬥膽請求……”
“不不不，”鄭大家搖搖頭，拉過劉舒的手拍了拍，“孩子你不必說了，以你目前的水平我教不了你什麽，在某些方面我甚至還要向你請教。不如這樣，你日後跟你哥一起來，他們學他們的，我們畫我們的。咱們娘倆暢所欲言，互相學習，豈不是更好？”
劉靖言沒想到劉七會得到這麽高的評價，他怕劉七飄飄然，忘了此番的目的，趕緊說道：“師母過獎了，她還小，當不得如此誇……”
鄭大家把眼睛一瞪，“過獎不過獎我說了算，你小子又懂什麽？”
劉靖言嚇了一跳，趕忙道歉。聽說這位鄭大家性格直爽，甚少虛與委蛇，他剛剛的話確實有些不妥。
看來想拜師不大可能了，鄭大家徒弟的身份與七妹無緣，只能繼續頂著侯府庶女的身份，如此一來，婚事還是高不成低不就，只怕還要蹉跎一陣子。
劉七顯然也意識到這點，所有喜悅一掃而空，但上翹的唇角卻僵持著沒有平覆。
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放棄，只要能常來，給她機會表現，總會得到想要的結果吧。
……
036六月飛雪啦
陶葉從縣衙回去後一點兒沒閑著，院子裏的菜池子被她重新翻了一遍，請教過劉八爺後，買秧苗的買秧苗，買種子的買種子，豆角、黃瓜、辣椒、茄子各種一池，又沿著籬笆種了一圈玉米，不用上秋，就能有新鮮的煮玉米吃了。
買來的秧苗蔫兒巴了兩天，到第三天早上便完全支棱起來了，如今小園子侍弄得整整齊齊，綠瑩瑩的，看著就喜人。
吃過早飯，陶玄穿上新的寶藍色棉布衣裳、黑色褲子，背上姐姐親手做的書袋，準備去劉家族學上學了。
前天陶葉帶著四色禮品並兩屜熱騰騰的翡翠餃子拜會了劉裏長，請求裏長推薦陶玄去劉家族學啟蒙。
裏長讓陶玄寫了幾個字，背了遍三字經，二話不說便點了頭，親自帶陶玄去劉家族學做了測試。
陶玄聰慧沈著，先生當場給了通過，昨天陶葉已經把束脩和禮品送過去了。
是以，這是陶玄生命中有裏程碑意義的一天。
陶玄清楚的知道，自己有這樣的開始，以及未來發生的所有可能性，都是他的姐姐給予的，是自己應該永遠銘記在心的。
因為是第一天，所以陶葉和陶青一起送陶玄上學，豆包吃飽喝足，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面。
姐弟仨邊走邊聊，路過肉鋪時，二叔的大兒子陶強和陶壯正在打掃衛生，趙氏搬了張凳子坐在外面，一見姐仨過來登時跟打了雞血似的。
親親熱熱地招呼兄弟倆：“陶玄陶青啊，這一大早的幹啥去啊。”
“奶，我去上學。”陶玄上前打了一躬。
上學？
趙氏瞪大眼睛，陶葉哪有那個錢吶，賣餃子也掙不了那老多，難道說……是縣太爺給的？
“喲，能上學了啊。”包子大娘一驚一乍的，嗓門極大，登時引來不少人關註。
“看來陶葉挺能幹啊。”
“可不是，陶玄也有新衣裳了呢，不容易啊。”
“小哥倆瞅著機靈了，臉上都見肉了，有紅是白的，真好看，像黎氏。”
“一年一兩銀子的束脩，沒錢可念不起。”
……
人們有善意的，有挑唆的，不管抱著哪種心裏，趙氏都感覺自己被陶葉狠狠扇了幾大巴掌。
她白了一張臉，咬牙說道：“上學好啊，陶仁和陶明前兩天也去了，你們哥幾個好好念，都跟你五叔一樣咱老陶家就行了。”
‘五叔’二字她咬得極重，年少的秀才、即將的舉人成功堵住了一部分人的嘴。
“奶，我走了。”陶玄雙手握拳，面無表情。
陶壯嘀咕道：“不過上個學而已，大哥，你瞅瞅把他能的，小臉繃得葡萄水似的，揍死你個王八蛋。”趁人不註意，他朝陶玄揮了揮拳頭。
陶強踢了他一腳：“大姐很快就該出嫁了，還嫌咱老陶家被人說道得少咋的？會咬人的狗不叫，懂不懂？”
陶強不愛讀書，但爹娘都是精明人，腦子裏的彎彎繞比陶壯多些。
陶葉見陶壯又拿拳頭嚇唬人，便道：“陶壯，只要你再敢動我兩個弟弟一根手指頭，我就敢去衙門擊鼓鳴冤，告你個不悌之罪。”
陶強噗嗤一聲笑了，道：“陶葉你可消停點兒吧，他們是我弟，打他也是我們這些當哥的應該應分的。再說了，要告也是我們先告，別的不說，最起碼我爺可以先告你一個不孝。”
陶葉“切”了一聲，“是嗎？也行，到時候咱一起上衙門，把這一年來發生的大事小情都好好捋一捋。”
“我操，捋你娘……”陶壯把笤帚一扔，就要沖過來。
“還不給我閉嘴！”趙氏回頭吼了一嗓子。
陶壯嚇了一跳，縮了縮脖子。
“去吧去吧，好好學。”趙氏朝陶玄哄蒼蠅似地擺擺手，魚泡眼厭惡地瞪了陶葉一眼，“你給我滾遠點兒，瞅你就漲氣。”
陶葉綿裏藏針地說道：“您瞧好了，這是劉家鎮的大街，官道，不是你陶家院裏的小窄道，我滾不滾你說了不算。”
她把走不動的豆包抱起來，又道：“這人吶，就得自己要強，不然管你男的女的，都是殺一輩子豬的命。”
“這話在理，小玄吶，好好學！”
趙氏已經是一肚子氣，只差爆發，聽見有人節骨眼上加罡立刻打算噴回去，“在理個屁啊……”她猛的轉頭，只見劉八爺坐在拉木頭的驢車上過來了，正涼涼地看著她，剩下的話便被卡在了嗓子眼兒裏。
劉八爺姓劉，與劉家關系匪淺，有錢，親戚也多，她一個外來戶就算有了根基也最好不去招惹。
劉八爺不耐煩跟個女人計較，瞪她兩眼，跟陶葉交代幾句就走了。
趙氏嘆息一聲，道：“這人吶，總有個山高水低的時候，日子長著呢。”
“是啊，您老這話說得好好有道理哦。”陶葉意味深長地附和一句，牽起陶青，“走吧，上學去。”
趙氏陰毒地盯著姐仨的背影好一會兒，把陶強陶壯叫進鋪子，關上了門。
族學緊挨著劉家老宅，是單獨的一座兩進大院子。
陶葉姐弟到的時候，已經有不少孩子來了，裏外都是鬧哄哄的。
“姐，你帶小青回去吧。”
陶葉瞅了眼往這邊望過來的陶仁和陶明，“和同學好好處。要是狗沖你叫，你還得叫回去，要是不叫，就撿塊石頭砸，知道嗎？”她老媽子似的又交代了一遍。
陶玄笑了笑：“他倆人性還行，姐你放心吧。”
陶仁九歲，啟蒙算晚的，是個聰明人，一心想像他五叔那樣，如今有了學習機會，不大可能惹事。
陶明則是個老實的，平時與陶玄的關系尚可。
“那行，我跟小青回去了，中午姐把飯給你放鍋裏，你回家過馬路時小心著些。”
陶玄點頭：“好，姐你趕緊回去吧，一個人幹不來就少包些餃子。”
……
沒有陶玄幫忙，陶葉雖忙了些，但也游刃有餘，照樣一邊幹活一邊教陶青識字算數，兩不耽誤。
吃過午飯，陶葉把陶青和豆包放劉八爺家裏睡覺，拿上新做的牌子，獨自去了老柳樹下。
今兒過路的客人不多，陶葉枯坐兩刻鐘，一只餃子都沒賣出去。
她把寫著“翡翠餃子”的木牌子拄在胳膊下面，昏昏欲睡。
忽然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，大地微微抖動著，不遠處，有一大片塵煙彌散開來。
陶葉趕緊站起來，下意識地往大柳樹後面躲了躲。
馬隊須臾間便到了，嘩啦啦帶著煙塵飛馳而過，陶葉捂緊了口鼻，又往後走了一步。
“籲……”打頭的人忽然收了韁繩，於是，“籲籲”的聲音響成一片。
一個身影騰空而起，大鳥似的朝老柳樹下撲了過來。
隨著鏘啷的一聲響，陶葉感覺脖子上一涼，些微的刺痛讓她魂飛膽破，尿崩的緊迫感亦突如其來，她下意識地打了個立正，夾緊了雙腿，不由暗罵，你大爺的，嚇尿了這樣的事兒，原來是真的！
“你是何人，為何鬼鬼祟祟藏在此地？”
啥玩意？
你大爺的，六月飛雪啦。
“我……民女在這裏賣餃子呢。”陶葉狗腿地把牌子舉了起來。
“翡翠餃子？”那人把牌子上的字念了一遍，歪著嘴，不屑地笑了笑，收了劍，左手指指樹蔭外面，“出去。”
037被害妄想癥
陶葉雙股顫顫，軟塌塌地被劍逼著走了出去。
“將軍，是個女娃子，說賣翡翠餃子呢。她娘的，這地方能賣翡翠？只怕是個小騙子吧。”這人是個小年輕，二十歲上下，吊兒郎當，一看就是個軍痞。
陶葉聞言莫名，你大爺的，我賣翡翠餃子咋就成騙子了呢？
“翡翠餃子？”前頭那人一帶韁繩，高大健壯的黑色駿馬調了頭，嗒嗒嗒地走了過來。
看樣貌，這位將軍大人大概二十六七歲上下，身材修長，皮膚黑且粗糙，濃眉，杏眼，鷹鉤鼻，如刀的薄唇上蓄著短而密的陸小鳳式胡須，腰間掛著一把樸實無華的長劍，劍柄上的一縷大紅色流蘇隨著微風徐徐飄動著，像血。
人冷，黑色暗紋的罩甲搭配著醬紅色衣褲，更顯得其人殺氣凜凜。
陶葉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，指著牌子上的字顫聲說道：“翡翠餃子……是綠色兒的餃子，民女賣吃的，咋就成了騙子呢？”
“感情不是翡翠，是綠色兒的餃子，莫不是淬了毒吧，不然咋就綠了呢？”那小年輕自以為幽默的開了個玩笑。
你大爺的！你大爺的！
陶葉又氣又怕，指著柳樹道：“這都是毒葉子？那菜葉子都有毒，有能耐你一口別吃！”
“喲，還來脾氣了，眼睛瞪得挺大啊。”小年輕屈起兩根手指往陶葉眼睛比劃了一下，“再瞪挖出來！”
“咋地，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？”陶葉真有些火了，熱血上頭也就不怕了。
“呀呀，還掉上書袋了，小丫頭片子，說說，你藏樹後邊想幹啥？”
陶葉這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，不由得哭笑不得，“民女膽兒小不行嗎，另外這塵土那麽大，是個人都覺著嗆得慌吧。”
“餃子呢？”馬上那人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這三個字。
“這兒呢。”陶葉溜溜兒把筐拎過來，掀起蓋布，隨意抓起一個放在嘴裏，邊嚼邊說：“民女賣好多天了，將軍在鎮子裏打聽打聽就知道了。”她算明白了，這些人有被害妄想癥，而且病得不輕。
“民女身上沒有武器，這餃子也不是為你們準備的。如果你們不放心，可以問問鎮上的人。民女是這裏生這裏長的，鎮上很少有人不認識民女。”
她語氣裏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揶揄，縱然戰馬踢踏、打著響鼻，也清晰可聞。
不少騎手都倒吸一口涼氣，有人小聲嘀咕道：“這丫頭膽兒肥了，竟敢這樣跟咱們謝將軍說話。”
那將軍靜靜地看著陶葉，眼裏一片死寂。
像看一個死人！
陶葉被他看得發毛，縮了縮脖子，背心一片冷汗，暗罵自己嘴欠，打了個哈哈：“那個，民女從小沒娘，爹去年也沒了，爺奶不待見，說話有些臭，這位將軍千萬別往心裏去哈。”
她緊張地盯著那將軍握刀的右手，生怕他忽然暴起，結果了自己的小命。
“走吧。”將軍一帶韁繩，忽然調轉馬頭，走了。
陶葉用手趕了趕鋪天蓋地的灰塵，只覺得呼吸無比順暢：你大爺的，全世界都解放了。
她決定了，賣完這點兒餃子，就去買布料，做個沙袋，把跆拳道重新練起來——就算打不過高手，也可強身健體，總比遇事完全無力掌控要強得多——陶葉在大學時加入的社團是跆拳道社，雖說只是黃帶，但知道怎樣提高自己。
賣完餃子，陶葉進了鎮中心，買了幾尺最糙最有韌性的黑布，之後又扯了些油布。
“陶葉！”
剛從布莊出來時，陶葉便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。
轉頭，見許文穿著一身素服站在自家店門口。
盡管劉慧走了沒幾天，但許家的日子還得過，雜貨鋪已經開了兩三天了。
“是你啊。”陶葉說道。
許文點點頭，狹長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神彩，不過幾天功夫，他瘦了不少，臉頰塌下去，有些像猴子。
“聽說陶玄去讀書了？”他問道。
“嗯，去了。”
“那不錯，有什麽不懂的，可以讓他來找我，這一年我都在家。”說到這裏，他有些黯然。
“好，先謝啦，你……”
“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，我走啦，你忙著吧。”陶葉本想說讓許文好好照顧自己，但餘光瞄見了肉鋪裏立著耳朵的趙氏，把話咽了回去。
男女關系是最容易發酵的八卦話題，她可不想讓人在這方面給自己下蛆。
陶葉回家的時候陶青已經醒了，正在劉家院子裏跟豆包玩，劉老太太和劉八爺在廂房門口做家具。
“八爺爺，八奶奶，我回來啦。”她先跟兩位老人打了招呼。
“汪汪。”豆包叫了兩聲，搖著尾巴跑過來。
小東西雖然瘦，但歡實，聰明，知道是誰每天買羊奶給它，跟她很親。
“姐！”陶青跟在豆包後面，先看看筐，見裏面空了，小嘴翹了起來，仰頭笑道，“都賣掉啦。”
陶葉揉揉他的軟發，在腦門上親了一口，“都賣掉了，小青睡得好不好？”
小青有些害羞，但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。
陶葉取出兩塊飴糖，晃了晃，“等下姐姐去西山砍柴，你在八爺爺家等姐姐吧。”硬柴有，軟柴需要補些，再順便挖些荊條的老根回來。
“好，那我跟豆包玩兒。”小青拿一塊放嘴裏，另一塊放荷包，招呼豆包玩去了。
“西山可遠，有伴兒嗎？”劉老太太提了一筐刨花出來。
“沒伴兒，我早點兒回來就是，小青還得麻煩您幫我看會兒。”
“有啥不行的。這個給你，拿出去引火。”劉老太太喜歡孩子，小青乖巧聰明，並不用她操心，給只眼睛就行。
陶葉謝過，回家整理好要帶的東西，又跟劉家借了把鐮刀，便大步往西山去了。
西山在西南方向，是鳳凰嶺的最尾端，植被茂盛，劉家鎮一帶大多去此山砍柴。
走兩刻多鐘，便到了山腳下。
這裏到處是被割了枝幹的荊條根，大多數已經抽芽，鮮嫩且柔軟。
陶葉專門撿大堆的挖，忙了多半個時辰，便有六根形狀怪異的大荊條根進了筐。
038攤上事兒了
陶葉把挖出來的大坑回填好，太陽就落到山頂上了。
她尋一處荊條茂盛的地方，一路向上割。
荊條枝條柔韌，分叉極多，她持刀的右手老繭多，不怕磨，左手可就遭了秧，很快被葉子和樹枝刮出一片片紅。
不大會兒功夫，荊條躺了一地，陶葉把它們攏到一起，參差擺放，再用繩子捆實……
“喲，這不是陶家三丫頭嗎？怎麽這時候還割柴禾啊。”一個男子油滑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。
陶葉嚇了一跳，忙直起身，向後一看，只見混子劉老賴正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。
此人今年十七，一家子都是混不吝的人，沒有姑娘願意嫁到他家，到現在仍是光棍一條。
陶葉想了一下，笑著說道：“是賴哥啊，嚇我一跳。這也是沒辦法，家裏馬上就沒柴了。”她用腳一勾，把鎬把踢起來，抄在手裏。
“小樣兒，還挺利索。”劉老賴一步三搖地走了上來，“來，哥幫你背回去。”
“整天的殺豬，不利索能行？”陶葉往前跨了一步，擋在柴禾前面，“不用麻煩，我勁兒大，不比你差，自己來就行。”
“咋？哥想幫忙還不讓幫咋地？”劉老賴變了臉色。
“哪兒的話啊，全鎮子人都知道我勁兒大，一個人抓活豬從沒含糊過，我這是不想麻煩你。”
陶葉說著話，往遠處看了看，見地頭上好幾個人都在拄著鋤頭往她這邊望。
她心知不好，卻更知此時不能急躁，又道：“而且這荊條濕，有一百多斤呢，咋能好意思讓你受累呢。”
確實不少！
劉老賴眨巴眨巴眼睛，點點頭，“看來他們說的不差，三丫頭確實能幹，這樣吧，你背著柴，哥幫你拿家夥事兒。”
“我能幹？誰說的？”陶葉感覺自己要炸毛，這是有人給她下蛆了啊。
“當然是……啊，你剛才不也說了嘛，咱劉家鎮誰不知道陶家三丫頭能幹啊！要是能娶到家，就是兇點兒也不怕。”劉老賴嬉皮笑臉的伸手過來，要摸陶葉的臉。
“你幹啥？”陶葉右手一擡，鐮刀擦著劉老賴的袖子劃了過去。
劉老賴被嚇了一大跳，下意識地退後一步，卻被一簇齊刷刷的短荊條拌了腳，他趕忙回撤左腿支應了一下，卻踩進了一小塊土坑，徹底失去了平衡，雙臂緊著扇忽兩下，便向後倒了下去。
“拉拉拉住我……”劉老賴一疊聲的叫著，伸手向陶葉求救。
這可是山地，坡度不算小，陶葉怕出人命，來不及想太多，急忙把鎬把擡起來往他手裏送，然而已經晚了……
“啊！”
劉老賴慘叫一聲，小身板結結實實地砸在一堆高低起伏的荊條矮莖上，向山下翻了下去。
“啊，啊，啊……”三聲尖叫之後，他被一塊大石頭攔住了。
這下攤上事兒了，陶葉的心臟“咚咚咚”地跳得極快。
“你怎麽樣？”她往下走了兩步。
“你他娘的害老子，找死，你等著……啊，噝……”劉老賴想要坐起來，剛一用力就疼得五官變形，嘴裏直吸氣。
陶葉心裏咯噔一下，說道：“我是不是找死目前還不好說，但你現在情況不妙可是確確實實的，搞不好骨頭折了，一輩子都站不起來。”
“你敢咒我，你娘的臭表子，@#￥%……”劉老賴一連串的臟話不喘氣似的飆了出來。
陶葉被罵出了火氣，拿起鐮刀，在刃上吹了吹，“雖然不算太快，但不管割喉還是割舌都沒什麽問題。”
她蹲下來，在劉老賴清秀的臉上比劃了一下，“不然一刀一刀割花了也成，你不是想娶我嗎，我多賺點兒錢，養活一個躺在炕上的醜八怪當猴耍也不是不行。”
“……你敢，我爹娘饒不了你！”劉老賴臉色煞白。
“哈！”陶葉短而促地笑了一聲，“你不是摔傻了吧，你要是廢了，你覺得你爹娘會養你一輩子嗎。只要我說養你一輩子，你爹娘巴不得的，你信不信？”
劉老賴眼神一黯，閉緊了嘴巴。
“說說看，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？”陶葉站起來，“只要你答應回去之後，當著大家夥的面說出是誰給你出的主意，我就去找人擡你，並日行一善，連醫藥費都給你出了。”
“咋？要不你還不出咋地，老子現在這樣還不是……”
“你既然這麽說，那就當我剛才放屁了，咱們縣衙見。”陶葉作勢去扛柴禾。
“臭娘們兒，認識縣太爺了不起了？搞個破鞋就可以沒有王法了不成？”劉老賴歇斯底裏起來。
搞破鞋？
陶葉怒火中燒，擡腳就踹劉老賴的頭，“你全家都搞破鞋！”
劉老賴一偏頭，錯了過去。
“算了，跟你一般見識毫無意義。這樣的話你留著到縣衙說去，看看到時候縣太爺向著誰。”陶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，“第一，我沒讓你來西山，有人能證明這一點；第二，我沒碰你一根手指頭，下頭那些種地的看著呢；第三，你今兒來西山的目的一查就知道，紙包不住火，劉老賴。”
“那我也不告訴你，我劉老賴一人做事一人當！”
“喲嗬，還挺光棍，那你就躺著吧，替陶強陶壯好好瞞著，人家利用你對付我，你還以為他們替你著想？這義氣講的真是可笑！”
在鎮子上，她陶葉唯一的敵人就是老陶家，而老陶家能出面找劉老賴的，兩兄弟是唯二人選。
她把柴火背上，拿上鎬和筐，當真往山下走了。
劉老賴絕望地看了她一眼，威脅道：“你今兒要是走了，我爹娘就能把你家的房子拆了。”
“歡迎來拆，反正縣太爺會給我做主的。”陶葉停也不停，繼續向下。
縣太爺就是澤縣的天，混混兒比普通人更能體察世情，這一點劉老賴應該比她清楚。
“救命……”劉老賴叫了一嗓子，但發出的聲音委實不大，貓叫一般，實在傳不出多遠。
陶葉背的柴禾沈，走得並不快，心道，聽說西山晚上有狼，這要是真走了，劉老賴還不知道躺多久，事關一條人命，還是得想點兒辦法才行。
“你說的對，是陶強和陶壯一起找的我。”背後傳來劉老賴虛弱的聲音，“他們說，你名聲不好，但能幹，分家沒幾天就能供陶玄上學，我想著要是能討到你這樣的女人也不錯，吃喝不愁，長的還水靈，就聽了他們的，打算先壞掉你的名聲，等你大些就娶你。”
陶葉停住腳步，把柴禾扔下，道：“這就對了，識時務者為俊傑。你等著，我這就找人擡你回去。不過你可要記住了，回去後不要胡說，否則後果你承擔不起。”
……
039挑唆
陶葉為了說服種地的鄉親幫她擡劉老賴頗費了一番口舌，最後每人出了二十文錢，才找來兩個男人和一張窩棚上的大板子。
“該，活該！去年你還偷我家的兔子呢，要不是陶家三丫頭給了大錢，老子才不擡你。”
“就是！過年前我大伯家的柴火垛就是你小子點的吧，差點兒把廂房燒了，你小子缺德不缺德啊……”
兩人一邊走一邊數落著，一路沒停。
劉老賴閉著眼，始終沒還嘴。
陶葉在半路上叫住一個孩子，給他兩個大錢讓他到劉裏長家報信兒，她把柴送回家，去劉老賴家前，又到劉八爺家交代了幾句。
劉八爺不放心，放下手裏的活，陪她一起去劉老賴家。他與劉老賴的爺爺是沒出五服的兄弟，能說得上話。
從寡婦家右邊的小道穿過去，沒走幾步，兩人就迎面碰到了劉老賴父母。
“你個小賤人，咋不把你摔死啊！”劉老賴的娘一照面就指著陶葉鼻子罵了起來，“你個天殺的，克父克母的狗東西，害死你爹娘不算，還來害我兒子，今兒個老娘跟你沒完。”
“有話好好說，一見面就罵還想解決事兒不？”劉八爺沈著臉說道。
陶葉想了一路，心思已定，跟劉家的這場官司決不能軟，只要軟了，恐怕這一輩子都得被粘上。
她冷笑著說道：“你要是說人話，我就陪你說人話，如果非要罵罵咧咧的，咱就直接去衙門。”
劉老賴的娘一拍大腿：“誰怕誰啊，去就去，要是縣太爺不把你關大牢，我就在衙門口吊死。”
劉老賴的爹給了她一巴掌，叫道：“放啥屁呢！你個老天拔地的醜貨，去衙門人縣太爺能向著你，死不死都沒人瞅你。”
“不用去衙門，三丫頭，賠錢就行，不用多，十兩銀子。”
陶葉雙臂環抱胸前：“沒錢，我看咱還是見官的好。”
“沒錢？沒錢你能送你弟弟上學？”
“那個錢有，賠你家的十兩銀子沒有。”
“那你給八兩也成。”
陶葉翻了個白眼，懶得理會夫妻倆，繞過他們，加快了腳步。
到劉老賴家時，院子外面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，陶強陶壯也在。
陶強對上陶葉的視線，譏諷地笑了笑，大聲問道：“小葉，你咋跟劉老賴混到山上去了？你現在雖不是我們老陶家的人，但大哥還是勸你一句，上學是好事兒，但銀錢的來路也得能見光才行，不然我家陶玄也丟不起那個人吶。”
人們“轟”的一聲炸開了，有的提縣太爺，有的講劉老賴，七嘴八舌，說啥的都有。
陶葉嗤笑一聲，也不急著辯解，等稍稍安靜了才道：“你啊，還真別急著給我潑臟水。我賺的銀錢來路正不正跟你無關，但劉老賴怎麽去的山上卻跟你們脫不開幹系，你們倆就等著跟我見縣太爺吧，想必你五叔能丟得起這個人。”
陶強心中有鬼，面色一白，張了張嘴，一時間無言以對。
陶壯拉了拉他的胳膊，悄聲道：“大哥，這可咋整？回家吧。”
陶強道：“咋整，挺著，還不一定咋回事呢，這時候不能走。”
……
陶葉穿過大門，進了劉老賴那間破敗的廂房。
孟老大夫已經到了，正在給劉老賴檢查骨頭。
劉老賴的爹一進門就問：“怎麽樣，是不是真廢了！”他的語氣裏有擔心，但更多的竟是期待。
“一大家子都靠大貴呢，可咋整啊，啊……啊……我的命好苦啊啊……”劉老賴的娘配合得好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抑揚頓挫地拍著大腿哭了起來，跟唱大戲一樣。
“可不是咋的，孟老大夫，我們家的頂梁柱要是不行了，這後半輩子就得靠陶家三丫頭了。”
孟老大夫皺著眉頭一言不發，雙手在劉老賴後背上按了又按……
劉老賴壓抑著哼唧幾聲。
“大概這裏摔折了，骨頭沒錯位，靜養一個多月就差不多了。”老大夫下了結論，“不用服藥，這診費老朽也就不要了，告辭。”孟老大夫提起藥箱就往外走，一句話都不想多說。
劉老賴的娘一把抓住孟老大夫的衣襟：“不吃藥咋能好呢？怕不給錢咋地，不是有陶家三丫頭嗎？”
“你放開，骨頭傷了，沒管用的藥，只能靜養，別讓他動彈就行。”
“不動彈，那上茅房咋辦？”
孟老大夫攤了攤手，“炕上撒，炕上拉，沒啥好辦法。”
“誒呀媽呀，這可坑苦人啦，誰有空伺候他啊。我的命好苦啊，啊，啊……”劉老賴的娘又唱上了。
孟老大夫哭笑不得，從她手裏把衣襟扯出來，奪門而出。
陶葉走到床邊，問道：“劉大貴，你爹娘跟我要十兩銀子，我看咱們還是見官吧，到時候擡你去，你只要說出實情就行。”
“見官？今兒你只要出了這個門，我就把你腿兒打折。”劉老賴的爹抄起門栓擋在門口。
“對，拿銀子來，不然別想出門。”劉老賴的娘也來了勁。
劉八爺沈著臉，道：“我倒要看看，哪個敢打！”
“八叔，這裏沒你的事兒，你別管！”劉老賴的爹叫道。
“那我能不能管吶？”劉裏長進了門，身後還跟著小陶玄。
劉老賴的爹是劉裏長家的佃戶，一家子指著人家的地吃飯呢，登時沒了脾氣，委委屈屈地說道：“裏長，她打傷了我兒子，您可一定給我兒做主啊。”
“裏長爺爺，事情是這樣的，陶強陶壯……”陶葉行了禮，三眼兩眼把來龍去脈說清楚，又舉起右手，“他是自己摔倒的，我沒動他一根手指頭。如果是我幹的，我就不得好死，並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“而且，怕他骨頭錯位，我花了四十個大錢雇人擡他回來的，已經仁至義盡了。”
劉裏長負手聽完，問劉老賴：“劉大貴，你有什麽要說的？”
劉老賴閉著眼，沈默好一會兒，道：“就是她說的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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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確實，澤縣四季分明，氣候不那麽幹燥，不然郁先生夫婦也不會選擇在這裏定居。”
“三哥，你說鄭大家會收下七妹嗎？”
“不太好說，聽說鄭大家脾氣古怪。七妹，今天咱們只是來拜望，你先不要想那麽多，等三哥先拜師，日後總會有辦法的。”
劉七此來澤縣，首先是為了楚餘，其次是想拜鄭大家為師，學習繪畫。
“三哥，前面來人了，我們問問吧。”縣學裏校舍頗多，二人初來乍到，有些摸不清頭腦。
“好。”在縣學的學子通常都是過了縣試的，劉靖言不敢托大，上前拱手問道，“請問，郁先生尊駕何處？”
“郁先生？”來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，指著東邊岔路說道，“郁先生的宅院在那邊，直走，最裏面的就是。不過，聽說他老人家不喜見客，兄臺有事不妨先找山長。”
“多謝兄臺指點，不才與郁先生有約，告辭。”
“哦……”那人見劉靖言衣著光鮮，口音與當地人大不相同，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，視線在劉七身上一帶而過，之後抱了抱拳，匆匆往大門去了。
“這人不錯，克制守禮。”劉七在京城以才名被人稱頌，容貌雖談不上絕美，但溫柔俏麗，在哪裏都算得上一等一的好，這位書生能淡然處之，讓劉靖言很有好感。
劉七聞言微微一笑，暗道，小屁孩一個，會看個屁，那男生明明同手同腳的走了好幾步。
劉靖言性格太過端方，知慕少艾這種事，她到現在也沒發現有什麽苗頭，要是楚餘像他這樣就……
嘖，算了。她還是喜歡楚餘那樣的，男人不壞女人不愛，對劉靖言這種長相一本正經、性子過分矜持的男生實在提不起興趣。
兩人沿著岔路一直往東走，果然在路盡頭看到用籬笆圍著的一座小院，三間房正房，兩間耳房，院子裏郁郁蔥蔥，一位布衣男子正在用水瓢給秧苗澆水。
劉七覺得那位應該便是郁先生了——衣裳再差，也遮不住文化人由內而外散發的優雅氣度。
“郁先生。”劉靖言在籬笆外長揖一禮，“學生劉靖言前來拜謁。”
“哦，你來啦。”那人把水瓢放到水桶裏，直起腰，“來得正好，年紀大了，彎腰久了腰痛，你快幫我把這些菜澆了。”
“是。”劉靖言緊著幾步，匆匆進了院子。
他知道，這是郁先生答應收他為徒的意思了，也不知是那篇精心寫就的策論的功勞大些，還是長公主的面子大些。
“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是哪家的？”一個穿著醬紅色府綢衣裳，身材富態的女子從耳房裏鉆了出來。
她氣質溫潤，跟郁先生年齡相仿，都是五十出頭的樣子，頭發花白，但精神矍鑠。
劉靖言抱著水瓢又是一禮，道：“鄭大家，那是舍妹。”
“喲，這兒還有個吶，那麽，你又是誰？”
郁先生撚須一笑：“他就是長公主介紹的，宣平候府三公子，如今是我的關門弟子了。”
“哦，”鄭大家恍然，笑道，“那正好，小姑娘你來，幫我擡一下水缸，看看後面有沒有耗子洞。”
擡水缸？
劉七嚇了一跳，自己這細胳膊細腿的能擡水缸？
她有些為難，正要說點什麽婉拒一下，就見李媽媽上了前，施禮後說道，“鄭大家，奴婢僭越了，七小姐瘦小單薄，水缸的事就交給奴婢吧？”
劉七有了臺階，趕緊說道：“鄭大家，就讓她們做吧，術業有專攻，保證把您的廚房弄得幹幹凈凈，一粒粒灰塵都不剩。”
鄭大家一拍手，“那感情好，來來來，把東西放石桌上，都來幫忙，聽我的啊，別把東西弄亂了，省得到時候我找不著。”
廚房不大，東西也不多，幾個人一起幹，小半個時辰便完事了，李媽媽還順便燒了壺開水，泡了茶。
這時，菜池子裏的秧苗也都喝飽了水，劉靖言和郁先生凈了手，四人在石桌旁坐下。
劉七親自給大家倒茶水。
鄭大家拿起那只裝畫的竹筒，“還帶了畫，誰的？”
劉舒放下茶壺，道：“鄭大家，這是小女拙作，想請您指點一二。”
“哦，”鄭大家打開畫軸，在桌子上鋪開。
三尺鬥方，畫的是仕女圖。劉七在國畫中融入了現代技法，人體結構精準，構圖合理，色彩和諧，是她所有作品中最好的一幅。
“不錯。”郁先生道。
鄭大家點點頭，“確實，這孩子有自己的章程了，假以時日，了不得呢。”
這還是劉七在繪畫上第一次被正面表揚，而且對方是武國有名的書畫大家，她只覺得腦子轟的一下，熱血全部上湧，精神一下子便亢奮到了極點。
她壓抑再壓抑，才小心翼翼地顫抖著說道：“鄭大家，劉舒鬥膽請求……”
“不不不，”鄭大家搖搖頭，拉過劉舒的手拍了拍，“孩子你不必說了，以你目前的水平我教不了你什麽，在某些方面我甚至還要向你請教。不如這樣，你日後跟你哥一起來，他們學他們的，我們畫我們的。咱們娘倆暢所欲言，互相學習，豈不是更好？”
劉靖言沒想到劉七會得到這麽高的評價，他怕劉七飄飄然，忘了此番的目的，趕緊說道：“師母過獎了，她還小，當不得如此誇……”
鄭大家把眼睛一瞪，“過獎不過獎我說了算，你小子又懂什麽？”
劉靖言嚇了一跳，趕忙道歉。聽說這位鄭大家性格直爽，甚少虛與委蛇，他剛剛的話確實有些不妥。
看來想拜師不大可能了，鄭大家徒弟的身份與七妹無緣，只能繼續頂著侯府庶女的身份，如此一來，婚事還是高不成低不就，只怕還要蹉跎一陣子。
劉七顯然也意識到這點，所有喜悅一掃而空，但上翹的唇角卻僵持著沒有平覆。
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放棄，只要能常來，給她機會表現，總會得到想要的結果吧。
……
036六月飛雪啦
陶葉從縣衙回去後一點兒沒閑著，院子裏的菜池子被她重新翻了一遍，請教過劉八爺後，買秧苗的買秧苗，買種子的買種子，豆角、黃瓜、辣椒、茄子各種一池，又沿著籬笆種了一圈玉米，不用上秋，就能有新鮮的煮玉米吃了。
買來的秧苗蔫兒巴了兩天，到第三天早上便完全支棱起來了，如今小園子侍弄得整整齊齊，綠瑩瑩的，看著就喜人。
吃過早飯，陶玄穿上新的寶藍色棉布衣裳、黑色褲子，背上姐姐親手做的書袋，準備去劉家族學上學了。
前天陶葉帶著四色禮品並兩屜熱騰騰的翡翠餃子拜會了劉裏長，請求裏長推薦陶玄去劉家族學啟蒙。
裏長讓陶玄寫了幾個字，背了遍三字經，二話不說便點了頭，親自帶陶玄去劉家族學做了測試。
陶玄聰慧沈著，先生當場給了通過，昨天陶葉已經把束脩和禮品送過去了。
是以，這是陶玄生命中有裏程碑意義的一天。
陶玄清楚的知道，自己有這樣的開始，以及未來發生的所有可能性，都是他的姐姐給予的，是自己應該永遠銘記在心的。
因為是第一天，所以陶葉和陶青一起送陶玄上學，豆包吃飽喝足，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面。
姐弟仨邊走邊聊，路過肉鋪時，二叔的大兒子陶強和陶壯正在打掃衛生，趙氏搬了張凳子坐在外面，一見姐仨過來登時跟打了雞血似的。
親親熱熱地招呼兄弟倆：“陶玄陶青啊，這一大早的幹啥去啊。”
“奶，我去上學。”陶玄上前打了一躬。
上學？
趙氏瞪大眼睛，陶葉哪有那個錢吶，賣餃子也掙不了那老多，難道說……是縣太爺給的？
“喲，能上學了啊。”包子大娘一驚一乍的，嗓門極大，登時引來不少人關註。
“看來陶葉挺能幹啊。”
“可不是，陶玄也有新衣裳了呢，不容易啊。”
“小哥倆瞅著機靈了，臉上都見肉了，有紅是白的，真好看，像黎氏。”
“一年一兩銀子的束脩，沒錢可念不起。”
……
人們有善意的，有挑唆的，不管抱著哪種心裏，趙氏都感覺自己被陶葉狠狠扇了幾大巴掌。
她白了一張臉，咬牙說道：“上學好啊，陶仁和陶明前兩天也去了，你們哥幾個好好念，都跟你五叔一樣咱老陶家就行了。”
‘五叔’二字她咬得極重，年少的秀才、即將的舉人成功堵住了一部分人的嘴。
“奶，我走了。”陶玄雙手握拳，面無表情。
陶壯嘀咕道：“不過上個學而已，大哥，你瞅瞅把他能的，小臉繃得葡萄水似的，揍死你個王八蛋。”趁人不註意，他朝陶玄揮了揮拳頭。
陶強踢了他一腳：“大姐很快就該出嫁了，還嫌咱老陶家被人說道得少咋的？會咬人的狗不叫，懂不懂？”
陶強不愛讀書，但爹娘都是精明人，腦子裏的彎彎繞比陶壯多些。
陶葉見陶壯又拿拳頭嚇唬人，便道：“陶壯，只要你再敢動我兩個弟弟一根手指頭，我就敢去衙門擊鼓鳴冤，告你個不悌之罪。”
陶強噗嗤一聲笑了，道：“陶葉你可消停點兒吧，他們是我弟，打他也是我們這些當哥的應該應分的。再說了，要告也是我們先告，別的不說，最起碼我爺可以先告你一個不孝。”
陶葉“切”了一聲，“是嗎？也行，到時候咱一起上衙門，把這一年來發生的大事小情都好好捋一捋。”
“我操，捋你娘……”陶壯把笤帚一扔，就要沖過來。
“還不給我閉嘴！”趙氏回頭吼了一嗓子。
陶壯嚇了一跳，縮了縮脖子。
“去吧去吧，好好學。”趙氏朝陶玄哄蒼蠅似地擺擺手，魚泡眼厭惡地瞪了陶葉一眼，“你給我滾遠點兒，瞅你就漲氣。”
陶葉綿裏藏針地說道：“您瞧好了，這是劉家鎮的大街，官道，不是你陶家院裏的小窄道，我滾不滾你說了不算。”
她把走不動的豆包抱起來，又道：“這人吶，就得自己要強，不然管你男的女的，都是殺一輩子豬的命。”
“這話在理，小玄吶，好好學！”
趙氏已經是一肚子氣，只差爆發，聽見有人節骨眼上加罡立刻打算噴回去，“在理個屁啊……”她猛的轉頭，只見劉八爺坐在拉木頭的驢車上過來了，正涼涼地看著她，剩下的話便被卡在了嗓子眼兒裏。
劉八爺姓劉，與劉家關系匪淺，有錢，親戚也多，她一個外來戶就算有了根基也最好不去招惹。
劉八爺不耐煩跟個女人計較，瞪她兩眼，跟陶葉交代幾句就走了。
趙氏嘆息一聲，道：“這人吶，總有個山高水低的時候，日子長著呢。”
“是啊，您老這話說得好好有道理哦。”陶葉意味深長地附和一句，牽起陶青，“走吧，上學去。”
趙氏陰毒地盯著姐仨的背影好一會兒，把陶強陶壯叫進鋪子，關上了門。
族學緊挨著劉家老宅，是單獨的一座兩進大院子。
陶葉姐弟到的時候，已經有不少孩子來了，裏外都是鬧哄哄的。
“姐，你帶小青回去吧。”
陶葉瞅了眼往這邊望過來的陶仁和陶明，“和同學好好處。要是狗沖你叫，你還得叫回去，要是不叫，就撿塊石頭砸，知道嗎？”她老媽子似的又交代了一遍。
陶玄笑了笑：“他倆人性還行，姐你放心吧。”
陶仁九歲，啟蒙算晚的，是個聰明人，一心想像他五叔那樣，如今有了學習機會，不大可能惹事。
陶明則是個老實的，平時與陶玄的關系尚可。
“那行，我跟小青回去了，中午姐把飯給你放鍋裏，你回家過馬路時小心著些。”
陶玄點頭：“好，姐你趕緊回去吧，一個人幹不來就少包些餃子。”
……
沒有陶玄幫忙，陶葉雖忙了些，但也游刃有餘，照樣一邊幹活一邊教陶青識字算數，兩不耽誤。
吃過午飯，陶葉把陶青和豆包放劉八爺家裏睡覺，拿上新做的牌子，獨自去了老柳樹下。
今兒過路的客人不多，陶葉枯坐兩刻鐘，一只餃子都沒賣出去。
她把寫著“翡翠餃子”的木牌子拄在胳膊下面，昏昏欲睡。
忽然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，大地微微抖動著，不遠處，有一大片塵煙彌散開來。
陶葉趕緊站起來，下意識地往大柳樹後面躲了躲。
馬隊須臾間便到了，嘩啦啦帶著煙塵飛馳而過，陶葉捂緊了口鼻，又往後走了一步。
“籲……”打頭的人忽然收了韁繩，於是，“籲籲”的聲音響成一片。
一個身影騰空而起，大鳥似的朝老柳樹下撲了過來。
隨著鏘啷的一聲響，陶葉感覺脖子上一涼，些微的刺痛讓她魂飛膽破，尿崩的緊迫感亦突如其來，她下意識地打了個立正，夾緊了雙腿，不由暗罵，你大爺的，嚇尿了這樣的事兒，原來是真的！
“你是何人，為何鬼鬼祟祟藏在此地？”
啥玩意？
你大爺的，六月飛雪啦。
“我……民女在這裏賣餃子呢。”陶葉狗腿地把牌子舉了起來。
“翡翠餃子？”那人把牌子上的字念了一遍，歪著嘴，不屑地笑了笑，收了劍，左手指指樹蔭外面，“出去。”
037被害妄想癥
陶葉雙股顫顫，軟塌塌地被劍逼著走了出去。
“將軍，是個女娃子，說賣翡翠餃子呢。她娘的，這地方能賣翡翠？只怕是個小騙子吧。”這人是個小年輕，二十歲上下，吊兒郎當，一看就是個軍痞。
陶葉聞言莫名，你大爺的，我賣翡翠餃子咋就成騙子了呢？
“翡翠餃子？”前頭那人一帶韁繩，高大健壯的黑色駿馬調了頭，嗒嗒嗒地走了過來。
看樣貌，這位將軍大人大概二十六七歲上下，身材修長，皮膚黑且粗糙，濃眉，杏眼，鷹鉤鼻，如刀的薄唇上蓄著短而密的陸小鳳式胡須，腰間掛著一把樸實無華的長劍，劍柄上的一縷大紅色流蘇隨著微風徐徐飄動著，像血。
人冷，黑色暗紋的罩甲搭配著醬紅色衣褲，更顯得其人殺氣凜凜。
陶葉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，指著牌子上的字顫聲說道：“翡翠餃子……是綠色兒的餃子，民女賣吃的，咋就成了騙子呢？”
“感情不是翡翠，是綠色兒的餃子，莫不是淬了毒吧，不然咋就綠了呢？”那小年輕自以為幽默的開了個玩笑。
你大爺的！你大爺的！
陶葉又氣又怕，指著柳樹道：“這都是毒葉子？那菜葉子都有毒，有能耐你一口別吃！”
“喲，還來脾氣了，眼睛瞪得挺大啊。”小年輕屈起兩根手指往陶葉眼睛比劃了一下，“再瞪挖出來！”
“咋地，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？”陶葉真有些火了，熱血上頭也就不怕了。
“呀呀，還掉上書袋了，小丫頭片子，說說，你藏樹後邊想幹啥？”
陶葉這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，不由得哭笑不得，“民女膽兒小不行嗎，另外這塵土那麽大，是個人都覺著嗆得慌吧。”
“餃子呢？”馬上那人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這三個字。
“這兒呢。”陶葉溜溜兒把筐拎過來，掀起蓋布，隨意抓起一個放在嘴裏，邊嚼邊說：“民女賣好多天了，將軍在鎮子裏打聽打聽就知道了。”她算明白了，這些人有被害妄想癥，而且病得不輕。
“民女身上沒有武器，這餃子也不是為你們準備的。如果你們不放心，可以問問鎮上的人。民女是這裏生這裏長的，鎮上很少有人不認識民女。”
她語氣裏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揶揄，縱然戰馬踢踏、打著響鼻，也清晰可聞。
不少騎手都倒吸一口涼氣，有人小聲嘀咕道：“這丫頭膽兒肥了，竟敢這樣跟咱們謝將軍說話。”
那將軍靜靜地看著陶葉，眼裏一片死寂。
像看一個死人！
陶葉被他看得發毛，縮了縮脖子，背心一片冷汗，暗罵自己嘴欠，打了個哈哈：“那個，民女從小沒娘，爹去年也沒了，爺奶不待見，說話有些臭，這位將軍千萬別往心裏去哈。”
她緊張地盯著那將軍握刀的右手，生怕他忽然暴起，結果了自己的小命。
“走吧。”將軍一帶韁繩，忽然調轉馬頭，走了。
陶葉用手趕了趕鋪天蓋地的灰塵，只覺得呼吸無比順暢：你大爺的，全世界都解放了。
她決定了，賣完這點兒餃子，就去買布料，做個沙袋，把跆拳道重新練起來——就算打不過高手，也可強身健體，總比遇事完全無力掌控要強得多——陶葉在大學時加入的社團是跆拳道社，雖說只是黃帶，但知道怎樣提高自己。
賣完餃子，陶葉進了鎮中心，買了幾尺最糙最有韌性的黑布，之後又扯了些油布。
“陶葉！”
剛從布莊出來時，陶葉便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。
轉頭，見許文穿著一身素服站在自家店門口。
盡管劉慧走了沒幾天，但許家的日子還得過，雜貨鋪已經開了兩三天了。
“是你啊。”陶葉說道。
許文點點頭，狹長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神彩，不過幾天功夫，他瘦了不少，臉頰塌下去，有些像猴子。
“聽說陶玄去讀書了？”他問道。
“嗯，去了。”
“那不錯，有什麽不懂的，可以讓他來找我，這一年我都在家。”說到這裏，他有些黯然。
“好，先謝啦，你……”
“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，我走啦，你忙著吧。”陶葉本想說讓許文好好照顧自己，但餘光瞄見了肉鋪裏立著耳朵的趙氏，把話咽了回去。
男女關系是最容易發酵的八卦話題，她可不想讓人在這方面給自己下蛆。
陶葉回家的時候陶青已經醒了，正在劉家院子裏跟豆包玩，劉老太太和劉八爺在廂房門口做家具。
“八爺爺，八奶奶，我回來啦。”她先跟兩位老人打了招呼。
“汪汪。”豆包叫了兩聲，搖著尾巴跑過來。
小東西雖然瘦，但歡實，聰明，知道是誰每天買羊奶給它，跟她很親。
“姐！”陶青跟在豆包後面，先看看筐，見裏面空了，小嘴翹了起來，仰頭笑道，“都賣掉啦。”
陶葉揉揉他的軟發，在腦門上親了一口，“都賣掉了，小青睡得好不好？”
小青有些害羞，但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。
陶葉取出兩塊飴糖，晃了晃，“等下姐姐去西山砍柴，你在八爺爺家等姐姐吧。”硬柴有，軟柴需要補些，再順便挖些荊條的老根回來。
“好，那我跟豆包玩兒。”小青拿一塊放嘴裏，另一塊放荷包，招呼豆包玩去了。
“西山可遠，有伴兒嗎？”劉老太太提了一筐刨花出來。
“沒伴兒，我早點兒回來就是，小青還得麻煩您幫我看會兒。”
“有啥不行的。這個給你，拿出去引火。”劉老太太喜歡孩子，小青乖巧聰明，並不用她操心，給只眼睛就行。
陶葉謝過，回家整理好要帶的東西，又跟劉家借了把鐮刀，便大步往西山去了。
西山在西南方向，是鳳凰嶺的最尾端，植被茂盛，劉家鎮一帶大多去此山砍柴。
走兩刻多鐘，便到了山腳下。
這裏到處是被割了枝幹的荊條根，大多數已經抽芽，鮮嫩且柔軟。
陶葉專門撿大堆的挖，忙了多半個時辰，便有六根形狀怪異的大荊條根進了筐。
038攤上事兒了
陶葉把挖出來的大坑回填好，太陽就落到山頂上了。
她尋一處荊條茂盛的地方，一路向上割。
荊條枝條柔韌，分叉極多，她持刀的右手老繭多，不怕磨，左手可就遭了秧，很快被葉子和樹枝刮出一片片紅。
不大會兒功夫，荊條躺了一地，陶葉把它們攏到一起，參差擺放，再用繩子捆實……
“喲，這不是陶家三丫頭嗎？怎麽這時候還割柴禾啊。”一個男子油滑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。
陶葉嚇了一跳，忙直起身，向後一看，只見混子劉老賴正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。
此人今年十七，一家子都是混不吝的人，沒有姑娘願意嫁到他家，到現在仍是光棍一條。
陶葉想了一下，笑著說道：“是賴哥啊，嚇我一跳。這也是沒辦法，家裏馬上就沒柴了。”她用腳一勾，把鎬把踢起來，抄在手裏。
“小樣兒，還挺利索。”劉老賴一步三搖地走了上來，“來，哥幫你背回去。”
“整天的殺豬，不利索能行？”陶葉往前跨了一步，擋在柴禾前面，“不用麻煩，我勁兒大，不比你差，自己來就行。”
“咋？哥想幫忙還不讓幫咋地？”劉老賴變了臉色。
“哪兒的話啊，全鎮子人都知道我勁兒大，一個人抓活豬從沒含糊過，我這是不想麻煩你。”
陶葉說著話，往遠處看了看，見地頭上好幾個人都在拄著鋤頭往她這邊望。
她心知不好，卻更知此時不能急躁，又道：“而且這荊條濕，有一百多斤呢，咋能好意思讓你受累呢。”
確實不少！
劉老賴眨巴眨巴眼睛，點點頭，“看來他們說的不差，三丫頭確實能幹，這樣吧，你背著柴，哥幫你拿家夥事兒。”
“我能幹？誰說的？”陶葉感覺自己要炸毛，這是有人給她下蛆了啊。
“當然是……啊，你剛才不也說了嘛，咱劉家鎮誰不知道陶家三丫頭能幹啊！要是能娶到家，就是兇點兒也不怕。”劉老賴嬉皮笑臉的伸手過來，要摸陶葉的臉。
“你幹啥？”陶葉右手一擡，鐮刀擦著劉老賴的袖子劃了過去。
劉老賴被嚇了一大跳，下意識地退後一步，卻被一簇齊刷刷的短荊條拌了腳，他趕忙回撤左腿支應了一下，卻踩進了一小塊土坑，徹底失去了平衡，雙臂緊著扇忽兩下，便向後倒了下去。
“拉拉拉住我……”劉老賴一疊聲的叫著，伸手向陶葉求救。
這可是山地，坡度不算小，陶葉怕出人命，來不及想太多，急忙把鎬把擡起來往他手裏送，然而已經晚了……
“啊！”
劉老賴慘叫一聲，小身板結結實實地砸在一堆高低起伏的荊條矮莖上，向山下翻了下去。
“啊，啊，啊……”三聲尖叫之後，他被一塊大石頭攔住了。
這下攤上事兒了，陶葉的心臟“咚咚咚”地跳得極快。
“你怎麽樣？”她往下走了兩步。
“你他娘的害老子，找死，你等著……啊，噝……”劉老賴想要坐起來，剛一用力就疼得五官變形，嘴裏直吸氣。
陶葉心裏咯噔一下，說道：“我是不是找死目前還不好說，但你現在情況不妙可是確確實實的，搞不好骨頭折了，一輩子都站不起來。”
“你敢咒我，你娘的臭表子，@#￥%……”劉老賴一連串的臟話不喘氣似的飆了出來。
陶葉被罵出了火氣，拿起鐮刀，在刃上吹了吹，“雖然不算太快，但不管割喉還是割舌都沒什麽問題。”
她蹲下來，在劉老賴清秀的臉上比劃了一下，“不然一刀一刀割花了也成，你不是想娶我嗎，我多賺點兒錢，養活一個躺在炕上的醜八怪當猴耍也不是不行。”
“……你敢，我爹娘饒不了你！”劉老賴臉色煞白。
“哈！”陶葉短而促地笑了一聲，“你不是摔傻了吧，你要是廢了，你覺得你爹娘會養你一輩子嗎。只要我說養你一輩子，你爹娘巴不得的，你信不信？”
劉老賴眼神一黯，閉緊了嘴巴。
“說說看，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？”陶葉站起來，“只要你答應回去之後，當著大家夥的面說出是誰給你出的主意，我就去找人擡你，並日行一善，連醫藥費都給你出了。”
“咋？要不你還不出咋地，老子現在這樣還不是……”
“你既然這麽說，那就當我剛才放屁了，咱們縣衙見。”陶葉作勢去扛柴禾。
“臭娘們兒，認識縣太爺了不起了？搞個破鞋就可以沒有王法了不成？”劉老賴歇斯底裏起來。
搞破鞋？
陶葉怒火中燒，擡腳就踹劉老賴的頭，“你全家都搞破鞋！”
劉老賴一偏頭，錯了過去。
“算了，跟你一般見識毫無意義。這樣的話你留著到縣衙說去，看看到時候縣太爺向著誰。”陶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，“第一，我沒讓你來西山，有人能證明這一點；第二，我沒碰你一根手指頭，下頭那些種地的看著呢；第三，你今兒來西山的目的一查就知道，紙包不住火，劉老賴。”
“那我也不告訴你，我劉老賴一人做事一人當！”
“喲嗬，還挺光棍，那你就躺著吧，替陶強陶壯好好瞞著，人家利用你對付我，你還以為他們替你著想？這義氣講的真是可笑！”
在鎮子上，她陶葉唯一的敵人就是老陶家，而老陶家能出面找劉老賴的，兩兄弟是唯二人選。
她把柴火背上，拿上鎬和筐，當真往山下走了。
劉老賴絕望地看了她一眼，威脅道：“你今兒要是走了，我爹娘就能把你家的房子拆了。”
“歡迎來拆，反正縣太爺會給我做主的。”陶葉停也不停，繼續向下。
縣太爺就是澤縣的天，混混兒比普通人更能體察世情，這一點劉老賴應該比她清楚。
“救命……”劉老賴叫了一嗓子，但發出的聲音委實不大，貓叫一般，實在傳不出多遠。
陶葉背的柴禾沈，走得並不快，心道，聽說西山晚上有狼，這要是真走了，劉老賴還不知道躺多久，事關一條人命，還是得想點兒辦法才行。
“你說的對，是陶強和陶壯一起找的我。”背後傳來劉老賴虛弱的聲音，“他們說，你名聲不好，但能幹，分家沒幾天就能供陶玄上學，我想著要是能討到你這樣的女人也不錯，吃喝不愁，長的還水靈，就聽了他們的，打算先壞掉你的名聲，等你大些就娶你。”
陶葉停住腳步，把柴禾扔下，道：“這就對了，識時務者為俊傑。你等著，我這就找人擡你回去。不過你可要記住了，回去後不要胡說，否則後果你承擔不起。”
……
039挑唆
陶葉為了說服種地的鄉親幫她擡劉老賴頗費了一番口舌，最後每人出了二十文錢，才找來兩個男人和一張窩棚上的大板子。
“該，活該！去年你還偷我家的兔子呢，要不是陶家三丫頭給了大錢，老子才不擡你。”
“就是！過年前我大伯家的柴火垛就是你小子點的吧，差點兒把廂房燒了，你小子缺德不缺德啊……”
兩人一邊走一邊數落著，一路沒停。
劉老賴閉著眼，始終沒還嘴。
陶葉在半路上叫住一個孩子，給他兩個大錢讓他到劉裏長家報信兒，她把柴送回家，去劉老賴家前，又到劉八爺家交代了幾句。
劉八爺不放心，放下手裏的活，陪她一起去劉老賴家。他與劉老賴的爺爺是沒出五服的兄弟，能說得上話。
從寡婦家右邊的小道穿過去，沒走幾步，兩人就迎面碰到了劉老賴父母。
“你個小賤人，咋不把你摔死啊！”劉老賴的娘一照面就指著陶葉鼻子罵了起來，“你個天殺的，克父克母的狗東西，害死你爹娘不算，還來害我兒子，今兒個老娘跟你沒完。”
“有話好好說，一見面就罵還想解決事兒不？”劉八爺沈著臉說道。
陶葉想了一路，心思已定，跟劉家的這場官司決不能軟，只要軟了，恐怕這一輩子都得被粘上。
她冷笑著說道：“你要是說人話，我就陪你說人話，如果非要罵罵咧咧的，咱就直接去衙門。”
劉老賴的娘一拍大腿：“誰怕誰啊，去就去，要是縣太爺不把你關大牢，我就在衙門口吊死。”
劉老賴的爹給了她一巴掌，叫道：“放啥屁呢！你個老天拔地的醜貨，去衙門人縣太爺能向著你，死不死都沒人瞅你。”
“不用去衙門，三丫頭，賠錢就行，不用多，十兩銀子。”
陶葉雙臂環抱胸前：“沒錢，我看咱還是見官的好。”
“沒錢？沒錢你能送你弟弟上學？”
“那個錢有，賠你家的十兩銀子沒有。”
“那你給八兩也成。”
陶葉翻了個白眼，懶得理會夫妻倆，繞過他們，加快了腳步。
到劉老賴家時，院子外面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，陶強陶壯也在。
陶強對上陶葉的視線，譏諷地笑了笑，大聲問道：“小葉，你咋跟劉老賴混到山上去了？你現在雖不是我們老陶家的人，但大哥還是勸你一句，上學是好事兒，但銀錢的來路也得能見光才行，不然我家陶玄也丟不起那個人吶。”
人們“轟”的一聲炸開了，有的提縣太爺，有的講劉老賴，七嘴八舌，說啥的都有。
陶葉嗤笑一聲，也不急著辯解，等稍稍安靜了才道：“你啊，還真別急著給我潑臟水。我賺的銀錢來路正不正跟你無關，但劉老賴怎麽去的山上卻跟你們脫不開幹系，你們倆就等著跟我見縣太爺吧，想必你五叔能丟得起這個人。”
陶強心中有鬼，面色一白，張了張嘴，一時間無言以對。
陶壯拉了拉他的胳膊，悄聲道：“大哥，這可咋整？回家吧。”
陶強道：“咋整，挺著，還不一定咋回事呢，這時候不能走。”
……
陶葉穿過大門，進了劉老賴那間破敗的廂房。
孟老大夫已經到了，正在給劉老賴檢查骨頭。
劉老賴的爹一進門就問：“怎麽樣，是不是真廢了！”他的語氣裏有擔心，但更多的竟是期待。
“一大家子都靠大貴呢，可咋整啊，啊……啊……我的命好苦啊啊……”劉老賴的娘配合得好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抑揚頓挫地拍著大腿哭了起來，跟唱大戲一樣。
“可不是咋的，孟老大夫，我們家的頂梁柱要是不行了，這後半輩子就得靠陶家三丫頭了。”
孟老大夫皺著眉頭一言不發，雙手在劉老賴後背上按了又按……
劉老賴壓抑著哼唧幾聲。
“大概這裏摔折了，骨頭沒錯位，靜養一個多月就差不多了。”老大夫下了結論，“不用服藥，這診費老朽也就不要了，告辭。”孟老大夫提起藥箱就往外走，一句話都不想多說。
劉老賴的娘一把抓住孟老大夫的衣襟：“不吃藥咋能好呢？怕不給錢咋地，不是有陶家三丫頭嗎？”
“你放開，骨頭傷了，沒管用的藥，只能靜養，別讓他動彈就行。”
“不動彈，那上茅房咋辦？”
孟老大夫攤了攤手，“炕上撒，炕上拉，沒啥好辦法。”
“誒呀媽呀，這可坑苦人啦，誰有空伺候他啊。我的命好苦啊，啊，啊……”劉老賴的娘又唱上了。
孟老大夫哭笑不得，從她手裏把衣襟扯出來，奪門而出。
陶葉走到床邊，問道：“劉大貴，你爹娘跟我要十兩銀子，我看咱們還是見官吧，到時候擡你去，你只要說出實情就行。”
“見官？今兒你只要出了這個門，我就把你腿兒打折。”劉老賴的爹抄起門栓擋在門口。
“對，拿銀子來，不然別想出門。”劉老賴的娘也來了勁。
劉八爺沈著臉，道：“我倒要看看，哪個敢打！”
“八叔，這裏沒你的事兒，你別管！”劉老賴的爹叫道。
“那我能不能管吶？”劉裏長進了門，身後還跟著小陶玄。
劉老賴的爹是劉裏長家的佃戶，一家子指著人家的地吃飯呢，登時沒了脾氣，委委屈屈地說道：“裏長，她打傷了我兒子，您可一定給我兒做主啊。”
“裏長爺爺，事情是這樣的，陶強陶壯……”陶葉行了禮，三眼兩眼把來龍去脈說清楚，又舉起右手，“他是自己摔倒的，我沒動他一根手指頭。如果是我幹的，我就不得好死，並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“而且，怕他骨頭錯位，我花了四十個大錢雇人擡他回來的，已經仁至義盡了。”
劉裏長負手聽完，問劉老賴：“劉大貴，你有什麽要說的？”
劉老賴閉著眼，沈默好一會兒，道：“就是她說的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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